幽谷回声与五泄之约
——记“医学与文化”第二课堂指导老师施榕教授杖朝华诞学术活动暨“二课堂”成立25周年五泄山水之约
“医学与文化”第二课堂为学生社团，1995年在昔日南京铁道医学院成立，同行中人简以“二课堂”相称。二课堂成立由时在校学生梁远波等自请发起，并得到社科系孙慕义教授等老师悉心问顾支持，如今已近二十五载，实体之二课堂，诸如七楼半、书库似无以保留，消弭在历史的深邃之中。彼时之二课堂众学子，现多散居各地，或杏林医者，或行行业业，少有会聚。诸位指导老师也多已夕照之年，而其中便有施榕教授。
施榕教授为二课堂校外指导老师，与学子少有谋面，然在那个素朴鸿雁的时代，通信书札数次滋励学子奋发，不为懈怠，因此便建立起紧密的联系。2019年施教授迈入杖朝之年，由孙慕义教授及二课堂数学子发起，于11月10日相约沪上小庐，相饮座谈，随心随性，犹如当年神往，师生同庆，光阴一盏。
施榕教授先以回顾80载春秋，1939年于江苏东台，贫苦出身，儿时战乱荒年，苦工少儿，后得求学机会，惜时书读，于1958年考入苏州医专，由此启程事医之途。辗集60载岁月，改造农村卫生、培养赤脚医生、兴办上海医学高等专科学校，与此同时，教书育人，开展乡村医德教育，诚赤济世，德医兼修，在以“敬奉贤人”为历史余温的沪上郊野之地，标树医学伦理板样。施榕教授数语简而概人生旨要，四阶黄金之期，酸苦甘甜缓缓道来，无矫饰标立，如水之流淌，丰醇厚实。
孙慕义教授继之发言，孙教授对二课堂学子有舔犊深情，对作为同辈学者的施榕教授更怀照慕之心，在学生看来，两位教授风范迥然，一如河泽怀容，一如山高慕远，此心性相与相谐，包容张弛，实在是友人中典范。孙教授以幽谷回声阐释生命之法则及生活之逻辑。献祝寿辞：
人，作为能够存在个性化标准的灵性生物体，在生命存在和终结悬临之前，以一个个连接起来的“尚未”作为条件，发出一个个证明性心意或箩筐式心意，最后，在走向最极端的“尚未”之前，勾画出或标注成此在不再复归的历史，那就是，生命绽放的芳华。
文革后，中国的一切上层建筑，似由一场惨烈的战争，破坏殆尽；国家三级医疗机器，锈蚀毁损；医学教育园地，草木枯皜，满目疮痍；卫生与医疗体系和人们的健康心理被这可怕的文化内战创伤所蹂躏；劫后余存的所谓“白求恩式的救死扶伤”之“医德”，仅仅赖于几句口号维系着“暴力边缘上”的人道主义；精神与信仰的病态疯狂时代，几乎埋葬了由基督医学伦理与儒释道“医乃仁术”长期磨合混融的所有基因传承；灾难之后，医学界的大多数，还在心有余悸之中，处于生命政治和医学人文启蒙之前的弥蒙。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当寥寥几位孤独的学者再次播撒“医学伦理学”火种时，中国医药卫生界皆以诧异、诡偈的眼光予以瞥视或不屑。
在这区区可数的“星星之火”的普罗米修斯英雄中，施榕兄作为中国“乡医派”代表人物之一，无任何矫揉，不加任何粉饰，毅然登上前台，真可谓功勋卓著。他从一位平凡的行走于田埂塘泽间的乡医，以中国医学机体微循环末端之一根“毛细血管”的角色做起，扩溶与延伸，突破狭窄，走向宽广，冲决阻遏，风声鹤起，开拓精进；这一招、这一势，一股作英豪之气就坚持了近四十年，加之前期的准备阶段，可逾半个世纪有余。
“朝闻道，夕死可矣
壮心在，老骥伏枥
忧天下，仁人奋起”
风雨下海江，青山不度还。
数十年，施榕兄一直默默地耕耘，勤勉地奉献；把无私、信仰与博爱融入初级医务人员的教育理念和实践中；他历经沪江与东海之湍流与波澜，艰苦奋进，以邬桥、奉贤等江南一隅为实验田野腹地，将基础医学伦理、乡镇医学实践与中国乡村医学教育“三位一体”融入生命的气息和事业的每一寸步履中，展示开来，以效神州。他是少有的格外认真的人，看上去几乎有些刻板和鲁钝，但在治疗和教学中，又异样的精准和充满睿智，深得乡民与学员的信任和爱戴。
医病、济贫、教书、育人、著述、观察、思考与呐喊，还有柴米油盐，为生计而奔波；素时散朴，一片纸屑或便签，都视作文物珍宝，收藏为卷；他的恭谦、友善、坦诚，都化入他的行动中；他一丝不苟地搜藏着这些文字，又一件件分捡和组合，就这样消费着他的身体和廖寞；同时，以此表达对人及其留声、发言、思想断片和语言等在场或下场的敬重；这是一种少有的机智和美德，是一种精神；这种罕见的执著和不懈，造就了一个让人能够佐证一段历史的“智库”。
摆在我们面前的这部流水文稿的汇集，就是历史的明证；同时也是对作者自身半个世纪“过程与实在”的一种叙事，是最原初本真的、原生态的创业者踪迹和观念的辑录，更是对中国这段不可复制的农村医学道德教育沿革、包括赤脚医生别史和珍贵的乡医体制重建的纪实文献。
意义被价值所托付，价值不是生理的现实，也不是心意的现实，而其实质在于其有效性（Geltung）,而不是它实际存在的事实性,正如德国历史哲学家亨利希·李凯尔特（Henrich Rickert）所说：
“价值是与现实联系着的，……首先，价值能够附着于对象之上，并由此使对象变为财富；其次，价值能够与主体的活动相联系，并由此使主体的活动变成评价。”
施榕兄这部详实按时间顺序珍存的文字，看似散漫浅俗、如草根自语、平淡无奇的对于生活的记录。书中并没有高蹈的心学经纶和学理透悟，也没有像哲学家那样对时代真理或者真理概念的那种冗长、晦暗的争论文字，但它却托出了一个不平常的的医学人文断代史，是一笔医学人文精神财富。
它为我们展示了中国后现代医学人文和初级乡村医学教育的历史画卷；作者通过一帧帧五湖四海的飞鸿传书、一件件沙洲大漠的疆驼信札以及每一篇致辞、书序与寄语，装点出播种者满溢激情的芬芳人生和美丽的世事，同时，我直觉于其内在奋斗者的艰辛和作者有意遮蔽的布满伤痕的苦涩，化天感地，切切之仁。
中国的“基础危机”（精神、信仰、伦理危机）
中国处于非常时期，各种思潮交集，思想和主义分争，硅基文明的到来改变了碳基文明的人和社会以及文化样态；以指数级速度（摩尔定律），过度强化了自身不断进化的文明；碳基文明进化需要数亿年，而硅基文明有时仅仅需要几秒钟，就能够顷刻改变我们的生活和人类；人类已经预感到硅基生物体可能伴随软计算能力走入我们的生活，非确定性、模糊性、随机性已经开始被机器人的生命化正式植入，世界的决定论和可知论受到威胁。
面对这样一个意味深长的历史时期，我们尤其需要一种精神，那就是——爱；就如同施榕兄的那种扎扎实实做出来的“爱与爱德”的文化和事业。
人的思维对意义的探索始于对于自我的认识和接受，人最终不是为了有用，或者不仅仅是为了存在的价值，而是出于对于意义的信仰，我以为这就是身体或可以作为我们的“真理性”。身体被一种人化的力量所驱使，唯有其具有生命性的物理的、生理的（同时是生物化学的）基础上，“人化”的超越方能够完成；在这一目的的诱惑之下，机会主义地、或者偶在论地实现或完成使肉身与精神融入一体，经历复杂地或者经受无数挫折的考验，并被各种失败与消弭风险压迫着，最终成为人的本真的身体的新世界，即身体外在包容内在智慧和意志、心灵的统一体，从而方能够逻辑地表现身体的自由意志，即服膺于身体存在的真理，在自由世界主义的旗帜下，通向一个共享的、良善的、整全的、和谐的福乐生境。
因之，实践哲学的真理概念和真理标准 ，更值得我们关注；如何使真理的解释学语言与真理的理论符合于人的“类”事实、生活逻辑和人的生命价值；如何做真正的人文化和道德境界的真理追求者，是我们存在的“意义”或目的。
文牍庄严、直觉、坦白、真诚，现实与历史感强烈；把零散的生活碎片，结成文集，最终成书。纸质出版物作为一种奇特的木质的自然文化体，与人的感官身体，在对像域和文字生态丛林中情迷的合作共生；是一种生活目的的完成和心无旁骛的生命实现；通过这种方式，我们在场体味真实的身体存在，以文字符号的量子力守肯历史，呼唤未来，叙事美丽生命；如此，我们则不至沉湎于虚拟游戏世界中的不确定性和灵性游弋或灵魂迷失；更加增强沦落为物欲世俗泛海的免疫力，而不至经不起人世间原始贪嗔痴怨纠缠而坠落。
我们每个人都是历史的责任人，既是匆匆而去的过客，又是普通的孤独的旅行者；但因为我们读书，读有价值的好书，就会将平凡化为意义，成书而知书，直视生活的本质，从而达明理；由是，我们立志为建设人类福祉的宏伟事业做些许历史贡献，哪怕一点点，足矣。“言行者，君子之枢机”，就像施榕兄这般行事，不要视己为如何如何尊贵伟大，如何与凡夫俗子不同，而我们生活的态度和权利，只是选择行动。我一直以为，人不应囿于权贵，更不应折服于功名利禄；只有此，方可不忧不惑不骄不傲，不忘形、不张狂、不懈怠、不抑郁；不卑不亢，学以苦心劳吾之心志，慨当以慷创制人事之大业；救赎世事，悲天悯人，远行无归，顺天意行天道，丰德良善，乐度终生。
今届榕兄八十杖朝之年
吾祝愿施榕兄，持续芬芳，润染层林；
择传记作家克拉克写给老年罗素的明心之言，转送与之：
“日落时仍有闪电”
座谈畅聊之中，梁远波谈及施榕教授对人生历程平实的叙述以及施教授《层林尽染》新书翻阅的感受，表达了就施教授深扎农村大地，推进乡医体系建设而努力的崇敬之心，提出此种执着精神，出于一种“根”的意识，这样一种情怀是年轻人所或缺的，如何用不断的学习，防止安逸与平庸，心久远而光辉，不轻易放弃而长持久远，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人生之问。
随附座谈会后交流数语：
【赵晓龙】施老师，您好，今天来不及谈自己的感想。我与您接触几次，但深入交流不多，我也不够耐心倾听，今天听你讲述和读你那本书，深深敬佩您在乡土医疗和教学工作的伟大，尤其那份坚持，我10年在云南扶贫，到时也做了一些乡村糖尿病教育的工作，现在他们医院内分泌科已经起来成为重点专科，那段时间也是让我最有人生价值感的时光，我想我是接地气才有如此澎湃的生命活力，也对这块土地如此包含深情，我听你讲完，一下子明白了这个朴素的道理，至理止简。
【施榕教授的感谢信】这次第二课堂为我举办80周岁的庆祝晚宴与十日上午举办学术座谈，大家百忙之中前来参加，特别是著名学者孙慕义教授，哲学家沈铭贤教授，樊民胜教授到来使气氛活跃不少，第二课堂第一届理事长梁远波教授、主任医师从温州过来参加研讨会并在研讨会，讲述生动鲜活案例，使大家感动；孙慕义教授作了精彩绝伦、富有深阔哲学意蕴的祝寿辞与幽谷回声学术讲座；参加这次活动有华山医院赵晓龙主任，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苑成梅教授、上海工会管理职业学院钟文娜主任、上海市第五人民医院华广美主任、上海中医药大学胡晓燕教授、鲁琳博士，安诺娜老师等人参加，整个活动由二课堂四届理事长张青精心策划，周到会议服务，上海市医学伦理学会陈德芝秘书长讲话赞颂施榕教授乡土情怀与长三角江南文化乡土绚丽；赵晓龙主任医师作了书面发言。最后施榕教授感谢上海中医药大学，东南大学（原南京铁道医学院）第二课堂为庆祝《层林尽染》首发及施榕教授80寿辰活动落下帷幕，施榕再次感谢大家光临，施榕叩谢！
【孙慕义教授回复】榕兄：纠正一下，是“”幽谷回声“”！往昔幽谷共患难的日子已经成为历史，不要再囿于“幽谷”中了，勇敢地到光照的花丛与青玉的草地上，深情地吟诵“我们曾经年轻”，共同回忆“翠堤春晓”，等待“黄昏时的闪电”！
【施榕教授回复】慕义兄，万分感谢你推掉所有事，前来参加我新书颁发与新书发行，特别是十日上午的精准的:把思想，政治，哲学，伦理，宗教充分揉合一起，可见你的学术深厚功底和演讲才能，让与会者饱饮了一顿视觉大餐！是吾弟永远学习榜样！欢迎你下次来沪！施榕叩拜！
【孙慕义教授回复】榕兄：不要客气，其他活动可以复制补偿，而你八十杖朝华诞只有一次，无论从情感和理智，都要如此遵循我昨天讲的“取舍原则”，不能说一套做一套！恰好下午回南京时，又来了一个小插曲，上海站的高铁，我和鲁琳去了虹桥站。折腾了鲁琳不轻～～张青说，这是我刚讲的“不确定原理”应验了;人生充满戏剧性！
祝老兄每日被喜乐充满！
二课堂成立二十五周年相聚之约
大家好，昨天孙老师提议第二课堂的二十五周年纪念论坛，时间定在2020年4月25和26日，就是2020年五一节前一周周末，主题“生命伦理学的实践与感悟-纪念医学与文化第二课堂成立二十五周年”，地点初定在我老家浙江诸暨，虹桥高铁站一半个小时，杭州东站20分钟，我们安排在五泄景区里面，旁边是千年古寺五泄禅寺，也是曹洞宗开山祖洞山良阶剃度之地，还有水经注有记录的五泄瀑布，暮宿晨钟暮鼓溪水潺潺，环境很好，适合静心沉淀思考，我们已经至少走过一半人生的风风雨雨，希望共述友谊，在人生的半路上还有反思，分享，在中年油腻的路上提个醒（赵晓龙）
后记
此次聚会借以施榕教授祝寿为缘起，期间多与孙慕义教授商讨，后几经周折，终于退尽繁冗，而以最为随性质朴的方式成行。我作为二课堂一员，作为深受孙教授鼓励鞭策的顽徒，以及施教授在夕照之年最为经常走动的学生，自有义当接承的责任，聚会座谈的圆满已安住在我内心，成为恬然自静的过往。赵晓龙师兄与我后继提起2020年二课堂大聚首之事，我自欣然期盼，亦是会全然佐而推动此事。尽管人生之不确定，犹如风中乱流，但能够期预不久远的未来，与众友人相聚，定然是非常有值的事，我也希望二课堂诸位兄弟姐妹相为奔走知晓。聚会是如此相难，需要极大的意力与决心。
在座谈会之前日的11月9日当晚，为施教授燃烛庆生，我责备数百里外的挚友何以未前来，师姐便怪我为道德绑架，如今想来，人生的不随意和为难总是难以避免的，我们当然不能“绑”来任何人，因为任何人都有自己现实的生活际遇和难处，在短瞬的计议，也难以逃脱临场的变卦，这便是我们最为真实的生活宿命。
最后，座谈会的圆满，我需要特别感谢睿丛文化的郭莉博士，这位复旦大学人类学博士出身的优雅女士，与我甚仅一面之缘的旧交，便慷慨地供以庐居畅谈之所，睿丛据介绍来自于Rhizome，是对哲学家和人类学家德勒兹和伽塔利的致敬，睿丛文化以人类学的视角，将对之予人的关怀，熔铸于似乎世俗与失人文的商业场景之中，我相信在一个日益人工智能机械化的未来之路上，会弥合与融化人与人的疏远和冰冷，补缀必不可少的温情。（张青）
（本文原作者张青，本网编辑部略有文字修缮）
（摩罗编辑） |